时间:2022/12/25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
在上篇《唐德宗的纠结:献瓜果者如何奖赏?秦将白起赠司徒还是兵部尚书?》一文中,介绍了唐德宗建中四年(年)发生的“泾原兵变”和“奉天之难”,以及中唐二位名臣陆贽和李泌,围绕如何奖赏给皇帝献瓜果的人和封赏前代名将而发表的见解。从中可以看出,以官爵和物质为主要形态的奖赏制度,对于维护封建统治、施行社会管理,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作用。需要指出,正如陆贽所言,如果只是一味施行实利方面的奖赏,而将对名节方面的追求束之高阁,乃至弃而不用,那么所谓的奖赏就会变成“跛腿”,同样难以行稳致远,甚至会滋生出种种弊端。正好史书在记载这一历史事件时,还记录了跟官爵和物质奖赏无关,却又可以纳入奖赏范畴的一些人和事,因此本文也将这方面的情况做一个介绍。

■泾原兵:并未尽反,也有忠义

泾原镇(治所在今甘肃泾川县)设立于唐代宗大历三年(年)。安史之乱爆发后,唐王朝被迫将部署在西北的大量军队调往东部河北战场,造成了西北的空虚,河西、陇右地带很快就被吐蕃和西北其他各族占据,京师长安西部的防线,由此前远至安西、北庭二都护府[1],一下收缩至今六盘山以东区域,泾原镇作为京西北八镇之一,遂成为中晚唐长安西部防卫体系的重要一环,其兵卒源自原安西、北庭二镇。

节度使姚令言在带兵前往长安时,安排兵马使冯河清担任留后,判官姚况主持泾州事务。长安兵变和皇帝逃亡奉天的消息传到泾原,留守将士的态度跟在长安发动哗变的那些人完全不同,冯河清和姚况“集将士大哭,激以忠义,发甲兵、器械百余车,通夕输行在。城中方苦无甲兵,得之,士气大振。诏以河清为四镇、北庭行营、泾原节度使,况为行军司马。”[2]由此可见,留守的泾原军将士,不仅未参与兵变,而且还在第一时间里加入到勤王靖难的行列。

唐德宗李适画像

冯河清是京兆人,曾先后做过郭子仪、马璘的部将,在与吐蕃的交兵时多有胜绩,“名闻军中”。后来朱泚曾多次派人来引诱他,他每次都将密使斩杀示众。兴元元年(年)四月,他被朱泚收买的部将田希鉴杀害。乱平后,唐王朝赠以尚书左仆射、太子少傅,将姚况拜为太子中舍人。姚况“性简退,未尝言功,属岁凶,奉稍不自给,以饥死。”一位平乱的有功之臣竟然在饥荒中饿死,由此可见此人的官声和人品。从冯、姚二将的表现和结局可以看出,泾原兵在长安起事,跟当时的藩镇割据性质完全不同。原安西、北庭守边将士因供养不足与唐王朝产生矛盾,当为事件爆发的一个重要诱因。

从历史记载来看,唐中央政府在对泾原兵的奖赏方面,确实存在应对失当的情况。朱泚当时敢于趁机作乱,就是看出和利用了这一问题。反叛之后,他为了笼络人心,不仅对其支持者格外优待,而且还实行“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”,甚至对跟随唐德宗避难奉天和在哥舒曜、李晟军中服役军人的家属,也“皆给其家粮”。他此举的目的,显然是想分化勤王靖难的力量。这笔开支是相当大的,但即使经过这样的挥霍,当唐德宗返回长安时,“府库尚有馀蓄,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。”正所谓要知今日何必当初!

■段秀实:同为朝廷弃将,他却选择了“杀身利社稷”

顾名思义,泾原镇的防守区域应当包括泾州和原州(治所在今宁夏固原市)。但原州在唐代宗时曾被吐蕃攻占。建中元年(年)二月,围绕泾原镇是否移治原州,时任节度使段秀实,跟宰相杨炎出现了意见分歧,杨炎动用权力将他征召回朝,改任司农卿。泾原节度使由朱泚接任。段秀实因此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。

中唐名将段秀实画像

段秀实祖籍姑臧(今甘肃武威市),此前曾先后辅佐过高仙芝、封常清和李嗣业三位名将,均有建树、颇为知名。后来做白孝德、马璘的副手,也是尽职尽责。他刚正不阿,在担任州刺史时,曾跟郭子仪之子郭晞斗法,担任泾原节度使数年,“吐蕃不敢犯塞”。[3]

朱泚借泾原兵变之机与李唐王朝分道扬镳,跟他因弟弟朱滔起兵反叛而被罢去兵权直接相关。在他看来,失去兵权的段秀实,也没有理由再效忠李唐王朝。于是,兵乱发生后他立即派人去请这位司农卿。段秀实本想闭门拒绝,无奈来人逾墙而入。

见到段秀实,朱泚喜滋滋地说:“段公来,吾事济矣!”赶紧“延坐问计”。段秀实则劝他悬崖勒马、将出逃的皇帝迎回。朱泚尽管有些失望,但仍坚信段秀实会跟着他干。知道朱泚已经不可能回头,段秀实开始暗中联络左骁卫将军刘海滨、泾原都虞候何明礼、孔目官岐灵岳等人,准备伺机刺杀朱泚。他对家人说:“国家有患,吾于何避之,当以死徇社稷;汝曹宜人自求生。”

趁着唐德宗尚未完全掌握自己的底细,朱泚派泾原兵马使韩旻带精兵三千,“声言迎大驾,实袭奉天”。段秀实深知奉天方面此时不堪一击,更担心唐德宗上当受骗,便让岐灵岳去盗用姚令言的印符,令韩旻暂且回军。盗印未遂,他又改用自己的司农印去将韩旻追回。见到韩旻,朱泚、姚令言大惊失色。段秀实已经做好以命相搏的准备,他告诉同谋:“我当直搏泚杀之,不克则死,终不能为之臣也!”岐灵岳同样决心以死报效朝廷,他挺身而出,独自担下所有“罪责”,慷慨赴义。

朱泚影视形象

段秀实虽暂时逃过了一劫,但随着朱泚准备称帝,他决定主动摊牌。《资治通鉴·唐纪第四十四》记载:

是日,泚召李忠臣、源休、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。秀实勃然起,夺休象笏,前唾泚面,大骂曰:“狂贼!吾恨不斩汝万段,岂从汝反邪!”因以笏击泚,泚举手扞之,才中其额,溅血洒地。泚与秀实相搏忷忷,左右猝愕,不知所为。海宾不敢进,乘乱而逸。忠臣前助泚,泚得匍匐脱走。秀实知事不成,谓泚党曰:“我不同汝反,何不杀我!”众争前杀之。泚一手承血,一手止其众曰:“义士也,勿杀。”秀实已死,泚哭之甚哀,以三品礼葬之,海宾缞服而逃,后二日,捕得,杀之。亦不引何明礼。明礼从泚攻奉天,复谋杀泚,亦死。上闻秀实死,恨委用不至,涕泗久之。

唐德宗对段秀实之死深感痛惜,还有一个原因。当初神策军使白志贞主持召募禁兵,对已经在东征时死亡的兵员一概隐瞒不报,又大肆收受长安商贩的贿赂,将他们名列军籍、享受供给和赏赐,而这些人照旧居商肆做自己的买卖。司农卿段秀实察觉问题,赶紧进言:“禁兵不精,其数全少,卒有患难,将何待之!”这一警示并未引起唐德宗的重视。结果,兵变发生的那天,他“召禁兵以御贼,竟无一人至者”。这又可谓自作自受。

段秀实影视形象

兴元元年(年)二月,唐德宗诏赠段秀实太尉,谥曰忠烈。“赐封户五百,庄、第各一区;长子三品,诸子五品,并正员官。”还都之后,“又诏致祭,旌其门闾,亲铭其碑。”然而这样的身后殊荣,无论对段秀实还是对李唐王朝以及唐德宗个人,都显得那么沉重而苦涩。

段秀实的长子段伯伦,唐文宗时官至太仆卿。他死后,时任宰相李石请求唐文宗增加对他的赏赐。另一宰相郑覃不仅立即附议,而且还动情地说:“自古杀身利社稷,未有如秀实者!”[4]唐文宗也感到很悲伤,批准同意,还为之罢朝。

反观成为反叛集团核心成员的源休、张光晟、姚令言等人,他们在历史的重要关头,所思所虑完全只有个人的利益。源休因出使回纥归来“赏薄”而产生“怨望”,主动投靠朱泚,十分卖力,当时人说:“源休之逆,甚于硃泚。”有一次他们在一起饮酒作乐,争论功劳大小,姚令言以萧何自比,源休则说:“帷幄之谋,成秦之业,无出予之右者。吾比萧何无让,子当曹参可矣!”[5]丑态毕现。

张光晟系通过一个偶然的际遇,经名将王思礼提携而成为大将(参见拙作《人有所短,当用其长:发生在唐肃宗时三任河东节度使身上的故事》)。建中元年他擅杀回纥使团千余人,被征召回京,改任太仆卿,从此“负才怏怏不得志”。跟源休的死心塌地有所不同,他尽管做上了朱泚的宰相,但内心里还想脚踩两只船,在神策军将领李晟回师关中后,便开始暗输诚款。朱泚失败后,李晟“以其诚款,又爱其材,”开始也想替他减轻罪名,但最终迫于舆论压力还是将其处死。[6]临死前,他留下了这样的话语:“传语后人,第一莫作,第二莫休。”[7]这便是成语“一不做二不休”的出处。一直到死,他还是抱定一副投机者的心态。

张光晟影视形象

■叛军大将李日月母亲的怒吼:“死已晚矣!”

奉天保卫战进行得十分惨烈,困守城内的唐德宗君臣,既要应对叛军不分日夜的疯狂进攻,又陷入“资粮俱尽”的困顿,危在旦夕。

战斗最激烈时,朱泚于夜间亲自率军从东、西、南三面同时发起攻击,“贼已有登城者”,“矢及御前三步而坠”。唐军主将浑瑊“中流矢,进战不辍,初不言痛”,大将吕希倩战死。唐德宗曾派人出城侦察,这人跪在他面前乞求一套御寒的衣服,“上为之寻求不获,竟悯默而遣之”。每天只能供应皇帝及其亲属糙米二斛,“每伺贼之休息,夜,缒人于城外,采芜菁根而进之。”

唐德宗一面用“朕以不德,自陷危亡”、“公辈无罪,宜早降,以救室家”之类的自责,来激发公卿将吏;一面将千余份空白“告身”(授官的凭证)交付守将浑瑊,让他拿去招募“死士”。同时还赐给浑瑊御笔,让他依据功劳大小随时书写任命,还特意叮嘱,如果“告身”不够用,就直接写在立功者的身上!

绝境中,“群臣皆顿首流涕,期尽死力”,“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”,“激以忠义,皆鼓噪力战”。将军高重捷在跟叛军大将李日月交战时获胜,追击时遭叛军伏击而被俘,双方抢夺时,叛军割下他的首级带走,唐军带着他的身躯回归。唐德宗抚尸痛哭,下令“结莆为首而葬之,赠司空。”长安那边,朱泚居然也在流泪,嘴里还说:“忠臣也!”下令“束蒲为身而葬之。”双方显然都明白:道义并非无用之物!

李怀光影视形象

叛军大将李日月阵亡后,遭遇的却是另一番景象。尽管主子朱泚“归其尸于长安,厚葬之”,但生养他的母亲却不曾流下一滴泪,嘴里还骂道:“奚奴!国家何负于汝而反?死已晚矣!”

朱泚失败后,其党徒都遭受族诛,只有这位母亲未被追究。

■临洺:凭借一个女人的激励,才守住了城池

隋朝时设置临洺县,治所在今河北邯郸市永年区地界。这里是扼守太行东西、燕赵南北的交通要道。建中二年五月,起兵反叛的魏博节度使田悦,率兵数万前来围攻,临洺守将张伾坚壁拒守。

进入六月,“城中食且尽,府库竭,士卒多死伤”,陷入到绝境。张伾不向叛军投降,他想出了一个激励士气的办法。这一天,他首先让自己的爱女装饰打扮好,然后带着她走出家门——

(张)伾悉召部将立军门,命女出遍拜,因曰:“诸君战良苦,吾无赀为赏,愿以是女卖直,为众士一日费。”士皆哭曰:“请死战!”会马燧自河东将兵击(田)悦城下,败之,伾乘胜出战,无不一当百。(《新唐书》列传卷第一百一十八忠义下《张伾》)

邯郸临洺关

在古代,女人可以直接作为战利品。身为父亲的张伾,主动将爱女作为“奖品”推出,以此来显示自己与临洺城共存亡的决心。他的这一毁家报国的义举,极大地激发出将士们殊死搏斗的勇气,终于赢来了最后的胜利。这是人格的力量,人性的光辉。

受篇幅所限,有关一代书法宗师颜真卿在国难中壮怀激烈、慷慨赴义的情况,文本不作介绍。

■结语

同为泾原兵的成员,冯河清和姚况等人能够理性看待受到的不公平待遇,做到以天下安定为重。面对受到的排挤和猜忌,段秀实并没有像朱泚等人那样,走上极端个人主义的歧途,而是选择用自己的丹心碧血,来洗刷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不白之冤。李日月的母亲深明大义,将儿子为虎作伥的行为视作家门之耻。临洺守将张伾,以不惜毁家纾国的决心,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。他们的这些举动,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,不仅不可能给自己和家庭带来半点实利,而且意味着灭顶之灾。史家饱蘸笔墨,将他们的事迹浓墨重彩地书写出来,传诸后世,意在为我们后来人树立正确健康的人生观、价值观,提供历史的借鉴。

“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”,这是新中国开国领袖毛泽东的一句名言。上述几个发生在唐代中期的历史故事,给了我们同样的启示。

注释:[1]安西都护府设置于唐太宗贞观十四年(年),治所在今新疆吐鲁番市东南高昌废址。高宗显庆三年移治龟兹都督府(在今新疆库车县境),辖境约包括今阿尔泰山以西、咸海以东以及阿姆河流域、葱岭东西、塔里木盆地大部地区。咸亨元年以后又移治碎叶镇(今吉尔吉斯托克马克附近)。长寿二年还治龟兹都督府。贞元六年后其城为吐蕃攻占,遂废。北庭都护府设置于唐长安二年,治所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境,辖境约相当于今阿尔泰山以西、咸海以东、天山北路和巴里坤湖周围地区。贞元六年府治为吐蕃攻占,遂废。[2]引自《资治通鉴·唐纪第四十四》;后文未注明出处的加粗引文,按时间先后顺序引自《资治通鉴·唐纪》第四十四至四十六,不再标注。[3][4]《新唐书》列传第七十八《段秀实》。[5][6]《旧唐书》列传卷七十七《姚令言张光晟源休等》。[7]唐·赵元一《奉天录》卷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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